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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华西失落的传家驴小说


时时忆起,那纯真无邪的童年,每段记忆片断都是割舍不断的真情,我的童年是牧童横笛的悠扬婉转,我的童年是夕阳背包的打闹玩耍,我的童年更是祖辈家风的代代相传……

悠悠的白云,悠悠的低山,悠悠的滩涂,悠哉悠哉的小牧童我啊骑着老叫花驴,荡荡悠悠地在家乡土坡上放着羊。说来惹人厌,别人家牧童黄牛背,吼着不知名的号子,在夕阳余晖下放着羊,多美的田园画卷,而我这是什么画风啊,有的只是那只机灵古怪的老叫花驴载着我、伴着我,和我一起看守捣蛋调皮的山羊群。当时光的齿轮扯我重回年,那一年我九岁,虽说依旧傻不愣登的,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,我要每天侍弄那些吃货山羊群,虽说我不耐见这老叫花驴,但我必须承认这是个有追求的驴,载人拉货、耕地拉磨、卖萌耍贱等本职工作无所不会,无所不精,整个业界才艺驴嘛,至于抢了我家老黑狗活计,兼职看家护园、牧羊警卫更是新开发的技能。放羊的场景一般是这样的:每天放学后,我家这位只要听到我的脚步声,就“欧啊—欧啊—欧啊”扯几下嗓子,那十几只瓜怂山羊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它后边,等候使命的召唤;放羊时,找一块草肥水美的盐碱坡地,就齐活了,我呢,只需找块阴凉遮阳处静静地躺下,翘着二郎腿、眯着眼睛、抿一根狗尾巴花,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万恶资本家就行了,因为这叫花驴有着火眼金睛的睿智,只要有羊溜号脱靶,必定火速缉拿要犯,把山羊撵回原地,那个业务娴熟,能把真正的牧羊犬羞死,它是不是很棒啊,但我内心压抑不住的熊熊怒火待喷薄而出,我那个幽怨啊,你是驴啊,你学牧羊犬干什么。这头才华横溢的驴子,本应赢得我的尊崇,但我却对它怨念颇深,其实,原因倒很简单,不外有三:一是驴和俚语骂街话息息相关,村里口角争吵时,一不留神,就骂某某某是蠢驴、倔驴啊,就连成语黔驴技巧,都明白无误地告诉我,驴是无知和愚蠢的代名词,就没一个好词,你让我这耳濡目染三观形成期的小屁孩情何以堪,能对驴产生好感才怪。二是它抢了我的风头,村里人都赞它,鬼灵鬼灵的,说我放羊沾了它的光,啥也不用做,我家四老爷、爷爷、父亲成天对我耳提面命,说什么,“老周家有两个宝,一个是你,一个是这头驴,你们两个宝要相亲相爱。”,大人教育我时,我只能憨憨地傻笑着,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后的谦逊表情,但架不住三番五次、不厌其烦地说啊,耳朵都能起茧皮了,实在是忍无可忍,我就带着三分不忿、七分疑惑地问他们,“从我爷爷到我,三代单传,说我是宝,我能理解,但这叫花驴,怎么也是咱家的宝?”他们竟口径出奇的一致,都说娃,你大了就知道了。我那个尼加拉瓜瀑布啊,我的乖乖啊,我是家里的独苗,在家里那是小皇帝般的待遇,要风有风、要雨得雨,是横着走的,这叫花驴算个啥,家庭地位和我一样高了吗?三是来自同龄中二小伙伴们不经意间的俚语,都说嬉戏打闹是童年生活不变的主题,急赤白脸是常有的事,偶有小伙伴冒出一句,“周国强,你张个屁啊,你算个什么宝啊,你还没你家驴子精贵呢。”顿时,惹得大家哄堂大笑,乱成一团,气得我呢,手抖成了个筛子、脸红成了猴子的屁股,反了天啊,我是孩子王,敢把我和驴子相提并论,揍不死你们啊,面对鼻青脸肿的小伙伴哭诉,我自然有幸吃到了老周家的柳树条子面条了(旧时,农村人打小孩,捆在树上,用柳树条子抽)。事后,可能是小伙伴吃够了揍吧,没有人再敢拿叫花驴开涮我了,风波渐渐平息,但暴风雨就像定时炸弹一样,不是不来,推迟的原因只是因为凝聚了更多的能量和大招,正欲蓄势待发,将你摧残的满地菊花残。“幽怨就像一颗毒草,慢慢在你心底生根蔓延,久而久之,只要幽怨充盈到满值,就会引爆内心无可释放的愤怒。”那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,镇小学闷热的教室里,窗内的李老师正一丝不苟地讲着新课,窗外的知了无休无止的啼叫着,而我们这些祖国小花朵们则听得昏昏欲睡、无精打采。李老师大致是看不惯这死气沉沉的气氛吧,就搞了个课内互动,点名让大家用“传家宝”造个句,昏头转向的同学们,造的那个五花八门,造的那个清新脱俗啊,被老师罚站了两排还要多,我和我的小伙伴都忐忑不安,准备迎接老师的无量业火,还好同村的杨小宝毅然挺身而出,他的一句“周国强家世代相传的传家宝是一头叫花驴”,替小伙伴们解了围,但接下来的场景就失控了,我彻底成为了全班新的笑柄。这一句话,若晴天霹雳般一样,震得小伙伴们不知所措,先是一阵窒息般的寂静,教室里静的连一根绣花针落地的声音也能听见,随后就像热锅沸油一般,声浪喧天、乱成一片,满屋、满梁的哄笑声,比赶集市都热闹,纵使老师一遍又一遍地咆哮着“肃静、肃静”也无济于事,教鞭板擦发出的啪啪作响声,也不能遮住这哄堂大笑,我敢保证,这是我这辈子脸最红的一次,比用印章盖满全脸都红,这场闹剧最少持续了十分钟,对我而言每分每秒都是煎熬,最为可气的是,等大家平静下来,李老师还一本正经的说,杨小宝造的好,是完美的造句,大家要以他为榜样,向他学习,不要胡编乱造,造出像他这样贴近生活的造句,又惹得大家大笑一场。一瞬间,仇恨的种子立即播撒完成,就像光的传播速率一样,结出了罪恶的果实,我在内心呐喊着,去死吧,杨小宝!去死吧,你这让我丢尽脸面的驴子!我如坐针毡般熬到放学,在回村拐弯无人处,堵了杨小宝的路,也不听他做解释,更不管他的求饶,照他脸上就是一阵胖揍,整得他鲜血直流,似开了个彩帛铺,红的、黑的、紫的都绽将出来,让他明白花儿为什么这样花,直到他发誓再也不拿我和驴子开涮为止。慌里慌张地回了家,赶了驴和羊上了山坡,不管不顾地直奔周六叔家。周六叔是我们本家,为人过于老实巴结,老被村里人欺负愚弄,吃了上顿没下顿,我家见他日子过得恓惶,常接济他,我经常偷了家里的烟卷、腌菜、杂面馍等吃食给了他,家里宰羊时,给左邻右舍端羊汤,从不敢断他家,每次捧着我端来的海碗羊肉汤,他都要摸摸我头,连说我是好孩子,村子中的大人他最疼我。我见了六叔,瞪着血红的双恨,央六叔把这叫花驴拉到集市卖了或是找地方弄死。我的大逆不道,震得六叔六婶目瞪口呆,半会都不言传,六叔反应过来,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,连说不中、不中、不中。我是又哭又闹,又是死缠烂打、软磨硬泡,六叔却是不动如山,请君难入瓮,六婶大概是见我弄得凶,连声说卖到外乡去,我才破涕为笑满意而归,却全然忘却六婶给六叔使了颇多的眼色。三天后,一个夕阳余晖的平常傍晚,六叔堂堂然在我的注视下,强牵了驴子,进了后坡的林子,“欧啊—欧啊—欧啊”的叫声离我渐渐远去,直到不闻一声驴叫,我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,就像六月里喝了凉水一样爽快。没有了驴子的压制,山羊在山坡上撒了欢满世界乱跑,赶他们家可费了我老大的神,我多少有些后悔,没驴护羊,光靠我放羊果然有些单薄,不过这些都小事,只要没人嘲笑我,没人把我和那驴子相提并论就行。无比的小心翼翼,踮起脚尖,蹑手蹑脚地,打算借着夜色的掩护,正欲悄无声息穿堂厅而过,回屋睡觉。“站住!往那跑!”若晴天一声雷在我耳边响起,那是父亲的愤怒咆哮。顿时,眼前一阵光亮,堂厅上的菜油灯不知被谁点着了,在这乌漆麻黑的夜晚里,散发出阴森森的光芒,再加之一阵夜风从我脑后吹过,顿时我慌得一批,大叫了一声“鬼啊”,吓破了胆,腿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。“吼什么,那有鬼,为人不做亏心事,不怕半夜鬼敲门,有种让你六叔偷驴,还怕鬼?”父亲怒斥着,满脸的不屑。我回过神,才发现堂厅正中央站满了人。有四老爷、爷爷、奶奶、父亲、母亲,还有六叔六婶,甚至还有村里的左邻右舍,乌压压一大片,十几号人呢,大家以四老爷为C位满满的站了两排,那个神情肃穆,那个气氛压抑,大家神情那个诡异啊,乖乖的,都能把我这祖国的小花骨朵吓成神经病。我不由胡思乱想,妈呀,这东窗事发的也太快了吧,还没过夜啊,这盗驴案就水落石头了,不对,是六叔六婶变成了污点证人,他们出卖了我。我的眼神有些幽怨,“六叔,你怎么能骗我?”大概是我这话太傻了吧,先是六婶“噗哧”的一声忍俊不禁,堂厅里其他人也忍不住捧腹大笑,气氛多少有些回暖,还是四老爷先醒悟过来,咳了一声,半文半白,“孺子不孝,行些大逆不道之事,所为何来?”父亲走上前来,一脚将我踹翻,抽出柳树条,不顾不管,尝我一顿柳条子面条,打得我哭爹喊娘,偏偏又不敢起身,生生受着。大概是打得恨了,四老爷多少有些不忍,摆了摆手,“罢了,童子尚小,勿打坏。”父亲咬牙切齿地问我,“混账东西,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瘫软在地的我,早吓得魂飞魄散,只好一五一十地招了供。招供完毕后,圈子里的人都转头看着四老爷,似乎等待最高法院的终审判决一样。四老爷双眉紧蹙,法令纹清晰可辨,双手指节捏得咔吧咔吧的响,胸膛剧烈地起伏着,似有雷霆待发,还是爷爷眼尖,一边帮着四老爷顺气,一边劝着四老爷,“爸,消消气,不要气坏了,孩子还是太迷瞪,不懂事。”四老爷叹了一口气,不再说话,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没有往日的慈祥与宠溺,充满了漠然、充满了失望、充满了不屑,感觉就像看一坨屎,随后摆了摆手,说都散了吧,就一个人回了正房。堂厅里只余跪着的我和爷爷两个人。爷爷蹲下身子,摸了下我的头,“强娃子,你有十岁了吧(农村人喜欢用虚岁)?”“嗯,爷爷,十岁了。”“十岁了,也该明白些事理了,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,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咱家这驴为什么是传家宝吗,今天爷爷就告诉你。”“真的?啊……痛”我一蹦三尺高,扯动了伤口。爷爷瞪了我一眼,“让你逞能,活该。”掏出烟锅,在烟袋里勺了烟,我连忙在菜油灯上引燃纸媒子,狗腿地帮爷爷点燃烟,死皮赖脸地站在爷爷旁边,爷爷也是无奈,“你啊。”烟雾缭绕中,爷爷娓娓道来,叫花驴是老周家传家宝的来历由此解开,故事情节倒也简单明了,没有什么曲折离奇。“年,日寇践踏神州大地,到处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,我爹,也就是你四老爷,在河北某县城开了一家济世堂药铺,算是当地社会名流,听闻日军暴行,怒不可遏,捐大洋捐药支持抗战,保定沦陷时,有传言县城城破为时不远。”“有亲日者劝爷爷投降日军,保存济世堂,四老爷不为所动,暗自下了决心,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,早早把贵重药材堆在院中,备好了易燃之物,待城破时一把火烧了,绝不留给日军。”“那夜四更左右,四老爷睡得迷里迷糊,后院的叫花驴叫个不停,硬是把四老爷和邻舍吵醒,他们却惊讶地发现啥事也没,正待回屋睡觉,城南却火光一片,轰鸣声不断,就像晴天打雷,有人自城南而来,连喊鬼子用炸药炸了城墙,城破了,快跑啊,众人方知驴子提前惊醒了大家,救了大家。望着院中药材点燃的浓浓大火,四老爷满脸是泪,把四老奶奶赶上了驴,引着我从北城而出,逃难而去,所以说,这驴子是咱家的救命恩人,是那一街的救命恩人。”绿油油的灯光下,烟锅里星星点点,烟雾袅袅婆娑,幸是烟雾太炝人,爷爷剧烈地咳了几下,猛地用手闪了闪烟,却挥不散那悲壮的往昔,更挥散不了驴子神圣一叫挽救了多少家庭的神奇,我呆呆地看着烟雾中爷爷略显模糊的脸庞,有一种叫做崇拜的情绪正在发芽……“其实,驴子的寿命也就是二十多岁,大致和年轻人差不多,咱们家爱惜这叫花驴,大豆精料用个不停,让叫花驴活到了二十七岁,那时它已经很老很老了,成天卧在厩里,一动不动,也许正常死亡埋了它是它最好的结局,但天有不测风云啊……”讲到这里,爷爷泪流满面,泣不成声,我赶紧用自己的袖子帮爷爷拭着,连忙问,“爷爷,爷爷,叫花驴怎么了……”“那一年是年,三年自然灾害,最严重的一年,庄稼颗料无收,大家经常饿得那个前胸贴后背,村子里好多老人把生得希望留给了年轻人,自己却活生生饿死了,你爸爸才11岁,正是半大小子,家里没吃得,怕你爸熬不过去,就把驴……”爷爷讲不下去了,我也听不下去了,烟锅早灭了,故事也结束了,我抱着爷爷痛哭流涕,连声说,“爷爷,爷爷,我知道错了,我再也不嫌叫花驴了,我再不嫌叫花驴了。”正当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,耳边突然传来六叔的声音,“强娃子,还想要叫花驴吗?”“想,我想,”我猛地抬起头,来不及擦干脸上的泪水,迫不及待地说道,“我现在就想见叫花驴。”六叔宽厚的肩膀后边,不正藏着狡黠的叫花驴吗,此刻,它正怯怯地探出了头,对我“欧啊—欧啊—欧啊”叫个不停。我再也不嫌弃它了,我抱着它硕大的驴头,哭个不停,仿佛怕永远失去它一样,而叫花驴好像也有灵性,用头拱了我几下,似乎告诉我,它永远都不会跑,一直陪着我……第二天,我骑着叫花驴,来到四姥奶奶的坟前,在四姥奶奶的坟旁边还有一小小的凸起,旁边立着一块无字的木牌,我知道,那是我家救命恩人叫花驴的骨坟墓,我解下头顶上的花环,套在坟地上,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,嘴里念叨着,“叫花驴,谢谢你救了我们全家,谢谢你,你才是真正的传家宝。”爷爷颔首而笑,“强娃子,现在的叫花驴和咱家的救命驴啥关系也没有,是我以前从集市里卖回来的,我们当它就是以前的叫花驴,虽说真正的叫花驴早已不在,但现在的叫花驴却是你四姥爷、你爷爷、你爸爸最好的精神寄托……”看着似懂非懂的我,爷爷无比郑重地告诉我,“一寸山河一寸血,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,叫花驴在不在不重要,重要的是感恩之心永存,重要的老周家的家风要永远传下去。”悠悠的白云,悠悠的低山,悠悠的滩涂,悠哉悠哉的小牧童我啊骑着老叫花驴,荡荡悠悠地在家乡土坡上放着羊,这次我是心甘情愿的骑驴放羊,这画风没毛病!

苏华西,男,壮族,华阴市作协会员,毕业于宁夏北方民族大学经济法专业,大专学历,现就职于华山旅游集团公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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