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了

魏新知了的猴


除了《水浒》的好汉和《街霸》的人设,再没什么有比知了猴更多的外号了。

知了猴,学名金蝉,属节肢动物门,昆虫纲,半翅目,蝉科。在各地,它被称为:节老龟、老吱老吱哇猴、蝈蛹、马吱啦猴、嘟拉龟,嘟老的、爬爬、知了龟、知了猴、姐猴、罗锅、爬衩黑蚱蝉、知拇吖、食孩儿、老少狗、爬叉、肉牛、神仙、杜拉猴、知老老爬衩、节喽爬、仙家等等等等。这些外号再加上不同的方言念出来,难以想象它们会是一种东西。

名称越多,说明它给人的感观越复杂,越具备更多的可能性。鸡鸭鹅猪牛马都简单,鬼都叫鬼,老鼠顶多叫耗子,那么多种类的蝴蝶和蛾子,幼虫都可称为毛毛虫。而做为知了的幼虫,虽有个金蝉的学名,却仅出现在课本或菜单上,而不能被民间的语言系统所收录,这说明人们太喜欢自己对它的昵称,也能看出在对待它的态度上,人们并没有过多沟通,或觉得无关紧要。车同轨,书同文的事,秦始皇就张罗了,给知了猴统一起名,连留下无数名吃传说的乾隆和慈禧都没干过。

我老家人也给它起了独特的外号,叫“爬擦”,或“爬擦猴”,亦动亦静,形神兼备,捉也不叫捉,叫摸,一字之差,如诗如画,让黑灯瞎火去小树林一棵树一棵树寻摸的过程顿时生动起来。我小时候已经有了手电筒,夏天的晚上,小树林里一道道光柱,全是摸爬擦的人,这样的情景,如今只有在演唱会上恍惚重现。

如果去的时间稍早点,可从地上寻爬擦猴的窝。通常会有一个黄豆大的洞,找根细长的树枝插进去,一会儿,爬擦猴就会紧抱住这根树枝,只要轻轻一拽,爬擦猴就连着树枝一起破土而出了。

是的,在“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”的童年,我才没兴趣到“操场边的秋千上”去看停在上面的蝴蝶,摸爬擦猴,给我留下了许多快乐的仲夏夜之梦。

我会把摸来的爬擦猴放到一个桶里,从中选几个看上去最壮实的,拿出来放地上,比赛看谁跑的快;我还会找几个爬擦猴,给它们设定了人物关系,然后自编一出戏,让它们无声地演出;我有时也会弄些障碍物,摆在它们的前面,看它们如何越过;爬擦猴,既是我的奥运会,又是我的奥斯卡,还是我的任天堂。

真想回到过去,冲那时不亦乐乎的我大喊一声:奔跑吧!爬擦猴!

爬擦猴,更是我舌尖上的故乡。

在对待吃爬擦猴的态度上,可看出地域的巨大差别。中国很多地方都是不吃爬擦猴的,最爱吃爬擦猴的集中在中原一带、江淮流域。对于不爱吃,或从未吃过爬擦猴的人来说,这简称比吃猴还要残忍。就算看着别人吃,也总感觉这一个个栩栩如生的虫子会从人的嘴里爬到胃里,在里面张牙舞爪,使人百爪挠心。

其实,吃爬擦猴的历史相当悠久,并且是从吃知了开始的。至少在秦汉之前,人们就开始吃知了,还出现在帝王宴席之中。《诗经·大雅·荡》中的“如蜩如螗”;《毛诗陆疏广要》里的“盖蜩亦蝉之一种形大而黄,昔人啖之”;《礼记·内则》中记载的“爵、晏、蜩、范”,经汉代郑玄注释,即“蜩,蝉;范,蜂。皆人君燕食所加庶羞也”之意。烹饪知了的方法,《齐民要术》就有记载:“蝉脯菹法:追之,火炙令熟,细擘下酢。又云:蒸之细切,香菜置上。又云:下沸中即出,擘如上香菜蓼法”。

古人总结出的经验认为,年轻的成年雌性知了口感最佳,这大概相当于“知了美少女”,与其相比,爬擦猴就是“知了小鲜肉”了。

我觉得,“知了小鲜肉”最佳烹饪方式,是先把它们在盐水里腌一晚,再用油煎。煎之前,先用刀拍,像拍黄瓜一样,把它拍得扁扁的,不粉身,要碎骨,才入味,才有上好的口感。现在饭店里的做法多是直接用油炸,虽省事,但少了许多味道。老家有个乡镇,有处酒店做爬擦猴还是用老法,至少有十几年了,生意极火,每年夏天,光爬擦猴就要进上三十万的货。

刚刚知道,今年爬擦猴一块钱一个,堪称历史最贵,即便按这个价格计算,那处酒店每年也要进三十万的爬擦猴,我想,这一下子,故乡的夏天必然安静许多。

“知了小鲜肉”虽是我信口雌黄,但爬擦猴被称为“唐僧肉”是有民间基础的。这种说法来自于其营养价值,其蛋白质含量比任何肉食及禽蛋都高,还有丰富的氨基酸及人体所需的微量元素,吃了就算不能长生不老,也差不多延年益寿吧。再加上,唐僧本是金蝉子转世,和金蝉难脱干系,所以叫“唐僧肉”也算靠谱。相信佛祖宽宏,众生吃唐僧肉,喝铁观音,再切个释迦果清清口,相信佛祖不会见怪。

其实,爬擦猴的一生也如同唐僧取经一样,不容易。

它们至少要在地下生活三年,时间更长的话,甚至要七八年,像余则成一样潜伏,等一轮国共内战,甚至一轮抗战,才能从地下转入地上,破洞而出,爬到树上,等待金蝉脱壳的机会。然而,相当多的爬擦猴根本来不及蜕变,在拥有翅膀、能够鸣叫之前,就被人在黑暗中摸走。

这样好吗?

我流着口水说:有什么不好呢?

篆刻:袁朝霞

长按以上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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